不知道自己是否与四川有缘,我注定逃不过这个魔咒。踏上返回的列车,围我而坐的是一群来自大凉山的彝族青年。他们皮肤黝黑,头发微卷,精神抖擞。我憋不住好奇心,欣然和他们搭讪。我问身边的一个小伙,你们到哪儿去?他咧开一口白牙,喜笑颜开,到太原转车,去五台山。你在那做什么?他别别扭扭,怪不自在,嘿嘿地笑,我在煤矿干。你不上学了吗?我很早就辍学了。你说说彝族话吧?他低头嘟囔了几句。我催促,你快说啊。他说,我已经说完了啊。啊?我傻眼了。他身边的同乡抚掌大笑。你们那里是不是允许一家生很多个孩子?他拂起衣袖半遮脸,一颦一笑,嗯,我姊妹五个。哇,好厉害啊!厉害吗?他身边的同乡哄堂大笑。他又绘声绘色地描述大凉山的火把节。每年七月,大凉山的火把场篝火熊熊,数不清的火把,美丽,耀眼,热情,炽烈,簇拥一起,场面甚是壮观。听着听着,我心弛神往,恨不得立马赶赴大凉山。我的记忆里倏地闪出一幅画面。那年,我还是个中学生。部队干部赴大凉山接了一批新兵。我平生第一次接触四川人。小李眉清目秀,经管理股长介绍,走进我家。小李初做公务员,可谓甄心动惧。那天,母亲指着地下的一盆脏衣服,说,你把衣服洗了吧。小李不作声,脸拉得很长,涨得通红通红。母亲没有说什么,甩门走了。许久,小李蹲下身,慢腾腾地把双手浸泡在水里,揉搓着脏衣服。我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瞅着他,一言不发。空气仿佛凝固了,不再流动。时间长了,小李已经习惯了做家务,让家变得井井有条。因为小李的缘故,我也几乎认识了所有的四川兵。他们的老乡观念说不上重,但也说不上轻。我随小李渐渐走入来自大凉山的士兵的心灵世界。小郑当兵前,舞跳的好,尤其是现代舞。他和小李不分彼此。在我强烈的央求下,他答应表演一段。那时,他已经从连队调到政治处机关,当打字员。他的办公室隔壁是一间空房,他把那间空房当作练舞的场地。他说,我在家,因为跳舞,穿着打扮都很时尚。几个舞友,常结伴四处参加文艺演出。有个从香港来的老板看中我,有心培养,劝我到香港发展。我心跳如白驹过隙,那你怎么不去啊?这么好的机会?你跑到这里当兵做什么,多亏啊?他莞尔一笑,拍拍我的肩膀,你先别激动。我不想去,我想当兵。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家人让我来当兵,我就来了。跳舞权当爱好吧。我体弱多病,小李陪我到卫生队,总是找小张。小张走出新兵连,便被分到通信连当卫生兵,后来又被抽调到卫生队培训,学习最基本的护理操作技能。他只有十七岁,面庞白晳,乌黑深邃的眼眸藏匿着淡淡的忧伤。他只比我大两岁。他小心翼翼地给我输液。我有时故意装作很痛,啊啊地乱叫,两条腿瞎扑腾。他惊慌无措,手忙脚乱,额头上直冒汗,嗫嚅地说,很疼吗?你不要吓我啊。看着他丧胆销魂的模样,我嘿嘿地笑了,没事,不疼。他很想家,因为想家而哭鼻子。他说,我们那里好热的,我每天都要洗好几次澡。我说,你很喜欢洗澡啊。他说,是啊,北方好冷啊,在这里,我不能经常洗澡了。我说,你喜欢北方吗?他站在窗前,透过玻璃,眼笑眉飞,喜欢。我最喜欢下雪了。我们那里,很少下雪。窗外的雪花如柳絮纷纷飘落,他伫立在窗前,痴痴地凝视,宛如传递幸福的天堂使者。小李说,部队是个神奇的地方,好人可以变坏,坏人也可以变好。有的人在家乡是个混混,做尽坏事,无奈被父母送进部队。他进了部队,幡然醒悟,悔恨从前,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有的人在地方本本分分,可当他听那些人讲起自己以前在地方做的坏事,不禁飘飘然,觉得一生都白活了,一定要试试。你以前见过的小常,看着挺斯文的吧。他以前在家里,可是地地道道的混混,还是个小头目呢。幸亏他来当兵,他在家整天跟着一帮社会地痞流氓混,差点沾染上毒品。当兵挽救了他。身边彝族青年爽朗的笑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和朋友相约,明年七月,同赴大凉山,体验别有一番滋味的火把节。我昏昏睡去,睡梦中,曾经在北方参军的大凉山士兵,举着火把,围着篝火跳起民族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