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在我的记忆中是每一个乡村都有的一道风景,不同的是每一个打谷场都有它不同的故事。乡村,是我们每个人心中最离不开、无法舍弃的地方,生活在乡村,就如生活在一幅充满古老淳朴民风的山水画里,有多少故事能让我们忘记?有多少故事能允许我们忘记?我家离打谷场不远,只隔一条家乡的泉眼河,学校离打谷场很近,只须横穿一条小路。这些都在我的记忆中,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事情,至今没有走远。乡村的五月,暖湿的南风一吹,层层梯田里的小麦就迅速转换了颜色,一个劲地黄呀黄,直到农民挥着镰刀把它们割掉,之后学校组织我们到地里捡麦穗,成捆的小麦被运回了打谷场。乡村的秋天,农民们将满山遍野的金黄收回粮仓,这些粮仓就在生产队的打谷场,一夜之间,打谷场上便会冒出几个甚至十几个浑圆的粮仓。我的村有九个生产队,一个生产队一个打谷场。我家是第七生产队,所以我们的打谷场就是七队场。七队场,直到现在叫起来还是那么亲切。打粮食的日子是热闹的。收割了,沐浴着这秋天丰收的味道,农民脸上的笑容灿烂如花。在农村集体所有制的年月,所有的收获归集体所有,只有自己家里的自留地的果实才可以回家。玉茭棒、高粱杆也都收回到乡村人家,静静地在一个角落安神。农民保留这些是要冬季备用,或者是当材烧,温暖农人简单的日子,煮熟农人粗糙的生活;或者是给牲口当草料,喂饱农人生存的机器。乡村的早晨,鸟雀啼鸣,炊烟袅袅,当笼罩在乡村山水树林间的那层湿漉漉的薄雾渐渐散开的时候,乡村一天的交响曲就开始了。公鸡叫起来,紧接着周围的公鸡随声应和,汇聚成一组激扬的咏叹调。狗叫声,马牛羊的铃铛声,农人们的问好声,水桶的碰撞声,这些农村特色的声音活跃了乡村的早晨,搅合着早饭溢出的香味,构成一幅忙碌的田园音画。打谷场里,一堆堆麦垛、谷堆也仿佛刚从睡梦中醒来,沐着嫩红发亮的晨光,等待农人们给它梳妆。每年的这个时候,打谷场是最热闹的地方。麦秸垛、谷子堆在场上堆着,收割的玉茭棒斜靠在墙边或者是几捆斜搭成人字形的架子站在墙边。偶尔看到玉茭棒上剩下的玉米穗,便撕下来拿回家里炒玉米豆吃。一场雨过后,把麦垛、谷堆淋了个透,上面没有打尽的残余麦粒和谷粒被雨水滋养成了一棵棵嫩绿鲜活的小苗,在这些干枯凌乱的秸秆上面摇摆,在阳光的照耀下和它们的同类争取生命的赛跑。这些麦垛、谷堆的边缘,散落了不少的麦粒、谷子。正是它们的存在,让打谷场更有了活力和生命的气息。这是鸟类的一个大餐馆,它们呼朋唤类,蜂拥而至,一群群欢快的从天而降,直扑打谷场,就像要进行一场战斗,唧唧喳喳落入此间疯狂撒欢觅食。饱餐之后,仿佛有一声统一的口令,“呼啦”一下全都飞起来,漫天又是一阵悦耳动听的鸟鸣声,羽振声,不大一会儿,就没了影儿。少顷,又来一群,用同样的方式觅食,用同样的方式离开,一批接一批,场面甚是迷人。夕阳西下,晚霞把天边染得通红,这些麦秸垛、谷草堆就会充分进入它们最具美学观点和富有诗意的美好时刻,黄昏衔着晚霞落在了打谷场,落在这些草堆的美好时代,孩子们开始活跃起来。有的在草垛上掏一个草窝,乐悠悠钻进去当房子住;有的从玉茭棒搭成的人字架这头钻进去,那头钻出来,玩得很开心;有的索性把鞋子脱掉“扑通”倒进麦垛里,然后抓几把麦秸放在自己的头上身上,把衣服脱下来往身上一盖,猜他们要干什么?逮麻雀呗!霎时,麦秸垛、谷子堆一副若无其事,打谷场一阵出奇地安静。麻雀飞来了,落在衣服上面,准备觅食。一只,两只,五只……麻雀多了起来,它们要专心觅食,却不知道在它们的脚下埋伏着凶险。时机到了,衣服下面的孩子两臂一抱,衣服就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听到一声大喊:“抓住啦!抓住啦!”一只麻雀就这样乖乖地成了他们的囊中物。在夕阳的余辉里,牛羊回村,鸟雀归林,各自都寻了自己的主儿。打谷场四周的边角上竖起了几根粗而长的杆子,扯上电线,接上几个150瓦的大灯泡。这时的打谷场被这诗情画意般无邪的童趣复制到了着明亮开心的灯光里,弥漫和散发着清纯童年的味道。灯光下的打谷场依然笑声不断,吵闹不断,谁也没有回家的心思。渐渐地,打谷场安静起来。或许是大家玩累了,或许是夜晚的降临不愿意打扰了这宁静,或许是还不想回家怕大人们来找,都静悄悄地躲进麦垛谷堆里。当然,这种安静是暂时的,随之而来的声音会打破这种安静的气氛。在村巷,在树林,在河边,在田埂,母亲那焦急而仓促的声音回响:“二胖,二胖——,你在哪呀?”“三蛋——,回来哟——,你这个熊小跑到哪啦!”“柱子——,柱子——。你这个挨刀鬼,今黑夜你就在外头不要回来啦!让狼吃了你!”急切而盼归的声音在夜晚回响,熟悉而浓厚。在这些长长的尾音里,在这些粗陋的语言里,充满了乡村泥土的腥味和乡村母亲对孩子无限的疼爱。我也被父亲这样疼爱地呼喊过,这种幸福的味道留在我童年的打谷场,留在了我的耳边,成了我耳边的一道风景。入夜,月光如水一般洒在了整个打谷场,漫过了那些麦秸垛、谷草堆,漫过了门前的泉眼河,漫过了整个乡村,直渗到乡村人的心窝里。乡村的打谷场,是我童年成长的一块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