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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写的作业

2023-05-14 12:06:27美文阅读访问手机版

一  施诗进小学的第一天就认识了冬瓜,他们是同桌。  冬瓜是施诗给他取的外号,他有点胖,而且很白,所以施诗觉得叫冬瓜比较合适。冬瓜本人也接受了。  冬瓜上课很认真,身子坐得笔直,大耳朵支愣着,像一只时刻警觉的小兽。施诗也比较认真,但她总是坚持不到最后,临近下课时,她就觉得累得不行,就开始胡思乱想,东张西望,而最后几分钟老师都是用来布置作业的。这样施诗老是记不全当天要写的作业也就是很正常的事了。  有一天早读施诗刚走进教室,就有同学带话来说刘老师叫她拿着数学课本到办公室一趟。施诗一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可昨天老师布置作业时她听得很仔细呀,怎么又少做了题呢?  施诗走进办公室,刘老师正在让别的老师欣赏她的裙子。见施诗进来,她仍旧好心情地微笑着,一句话也不说,接过施诗的数学课本,像上次那样翻得哗哗响,在上面画了好多的勾,然后微笑着递给她,挥挥手,施诗就拿着书走了。  施诗苦着脸把课本递给冬瓜,冬瓜帮她数了数,有三十个勾,冬瓜吸了一口冷气,十分同情地看着施诗。  上次刘老师说少做一题罚十题,这样说来,施诗又少做了三题,不可能呀,施诗拿过冬瓜的练习本数了数,是六题呀,她也做了六题,只不过做错了三题,刘老师是说少做一题罚十题,又没说做错一题罚十题,她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冬瓜把施诗的作业本拿去认真地看了看,发现了问题,原来在勾作业的时候施诗勾错了三题,她把还没有学到的老师根本没有布置的题勾了三道,难怪她做不出。  施诗翻着课本,看着上面一片一片密密麻麻的红勾,那些勾子很锋利,刺得她眼睛她痛好痛,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二  放学的时候,施诗愁眉苦脸地理着书包,施诗心里惴惴的,整整一天她被那三十道题压得喘不过气来,今天各科的作业有没有漏掉呢?  她正想找冬瓜核对一下,手在抽屉里摸到一张纸条,拿出来展开一看——  今天要写的作业:  数学:第23页第三大题的1、2、3题;第24页第五题、第六题;语文:抄写第十课的生字五遍,第二天上课要听写;背诵第十课;预习第十一课。  还有,明天下午要参加体操比赛,要求穿校服。  还有,可能会口渴,最好带瓶矿泉水。  看完后,施诗睁大眼睛望着冬瓜,冬瓜的脸圆嘟嘟的,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一对括号,括号里解释的笑容是快乐,还有点得意,有点憨。  “真好,太好了!”施诗欢叫道。  施诗也变得很快乐了,这样,她就不会漏题了,因为冬瓜从没漏过题。冬瓜记得这么详细,连老师作业以外的叮嘱都顺带记下了。与施诗相反,冬瓜是一个非常细心的男孩。  以后每天放学时,施诗都会在抽屉里找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今天要写的作业。  他们抽屉正中隔板的上端有一道很大的缝隙,能伸过去一根手指。冬瓜不会把纸条当面交给施诗,他从缝隙里塞过去,施诗喜欢他这样,很神秘、很隐蔽,让人觉得有几分新奇、几分刺激。  施诗常常会带些巧克力给冬瓜吃,也是从缝隙塞过去的,那都是些冬瓜很少能吃到的国外的巧克力,施诗的爸爸是大海轮上的海员,去过很多国家,每次出海回来都会带给施诗一大包好吃的,施诗就会挑出巧克力带给冬瓜吃。  冬瓜很喜欢吃巧克力,每次吃到特别对他胃口的巧克力就会问施诗是哪个国家的,施诗告诉他是丹麦的,他就发誓说,以后一定要去丹麦留学,吃个够。下次又吃到一块他觉得更好吃的是来自德国的,冬瓜又嚷着今后要去德国。到了后来,吃得多了,冬瓜都拿不定主意今后应该去哪个国家留学,有点无所适从,他苦恼地望着施诗。突然,他眼睛一亮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真的?拉钩!”施诗兴奋地叫道。  施诗把手伸进抽屉,从缝隙里探过手指去,冬瓜的手指过来了。施诗钩住了一点点,冬瓜的手指有点汗,滑滑的,软软的,像是什么动物的触角,很好玩。冬瓜反过来也钩了钩施诗的手指。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从彼此的眼里都看见了自己亮晶晶的眸子,抿嘴一笑,两人的脸都红红的。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班会,刘老师让大家自由投票选班长,原来的班长上个星期转学走了。  投票的结果是任佳妮和冬瓜并列第一。其实冬瓜在班上并不是很出色的,但他人缘好,对谁都笑眯眯的,又宽容又友好,有一部分人选他是指望他不会像前任那样兢兢业业,把大家管得死死的。而任佳妮倒确实是班长的最佳人选,她成绩好,人又聪明伶俐,在同学中也很有感召力。但现在他俩票数相当,选谁好呢?  “我觉得应该选任佳妮,她助人为乐,上次我生病了,她来家里看我,还送我新买的卡通书。”任佳妮的同桌陈子星站起来说。  这些话很起作用,舆论马上有点往任佳妮那边倒。  施诗悄悄地从书包里拿出一大叠“今天要写的作业”,任佳妮只是偶尔助人为乐,冬瓜天天都助人为乐。施诗看了冬瓜一眼,冬瓜好像知道她要干什么,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不要,我不要当班长,我当不好。”  施诗轻轻地笑了,她其实也不愿这样做,这是他俩的秘密。她并不想让大家都知道,幸好,冬瓜不想当班长。  她把“今天要写的作业”放回了书包。  最后,刘老师宣布,任佳妮当选为班长,全班同学都热烈鼓掌,施诗和冬瓜拍得最响。  放学回家,他们在校门口分手。走了几步,施诗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冬瓜一眼,她好像是第一次发现,冬瓜长高了一些,也不像原来那么胖了,给他吃了那么多巧克力,他倒没有更胖,真奇怪。  这个时候,冬瓜也回过头来,看施诗在看她,有点不好意思,又以为施诗有什么事,就大声问了一句:“有事吗?”  施诗摇摇头,朝他挥了挥手,冬瓜也朝施诗挥了挥手,就各自回家了。这是他俩第一次挥手道别,以前从没有过,每次走到校门口就自然而然地各走各的。  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看见彼此。  那一年,他们十一岁,念小学五年级。  三  第二天,第一节课,冬瓜没有来,老师也没有来。  施诗心里很惶惑,冬瓜怎么啦?为什么不来上课?生病了吗?冬瓜很少生病,从没请过病假。  第二节课,刘老师来了。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很悲伤的样子,她好像支持不住地撑着讲台,用沙哑的声音说:“同学们,告诉大家一个很不幸的消息,昨天晚上吕尚书同学一家不慎煤气中毒,他的父母被抢救过来了,但、但吕尚书同学却不、不能再……回来了……”  教室里像突然飞进来了一大群蜜蜂,嗡嗡直响。一时大家都不明白怎么回事,施诗也懵懵懂懂地把头转来转去地向同学打听:“她说谁呀?怎么啦?”  “吕尚书”这个老气横秋的名字对她来说是很陌生的,她几乎不认识他,她只知道那个和她同桌的、天天给她写“今天要写的作业”的男孩叫冬瓜,其实全班同学都和冬瓜更熟稔。  “老师,你是不是说冬瓜死了?”突然一个声音大声问道。  一刹那间,那些蜜蜂飞走了,无影无踪,教室里静得可怕,只听到窗外的风疯了一样呼呼地响,树枝在风中张牙舞爪地挣扎着。今天气温骤降,施诗少穿了衣服,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刘老师呆呆地望着大家,刚刚哭过的眼里又慢慢地溢出了泪水,她缓缓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原来那群蜜蜂并没有飞远,它们藏在一个什么地方,现在,施诗觉得它们轰地包围了她,直飞进了她的大脑、她的整个身体里,她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也不能再思想……  施诗再次坐在教室里已是两周以后。  那天她受了凉,得了急性肺炎,住进了医院。  头几天她一直高烧不退,天天迷迷糊糊地躺在病床上打点滴,一周以后烧退了,医生建议回家静养几天。回家的第一天,妈妈就给她做了一大碗冬瓜排骨汤,妈妈说:“施诗,这是你最想吃的。”  施诗看着饭桌上的汤,突然眼里充满了忧伤和恐惧,她一步一步往后退,边退边叫:“不要,我不要!”然后,眼泪就涌了出来。  “你怎么啦?施诗,你迷糊的时候老是叨念冬瓜,我以为你想吃呢。”妈妈抱着她,不解地说。  “不要,我不要吃冬瓜,以后永远不要!”施诗哭喊着。  “好好,不吃不吃。”妈妈连忙把桌上的汤端走了,她不明白,女儿怎么啦?  施诗以后真的没有再吃过冬瓜。  以前她会吃,每次吃了她都会对冬瓜说:“我今天吃了红烧冬瓜,真好吃!”说完还咂巴两下嘴,然后笑嘻嘻地望着他,好像她真把冬瓜吃到肚子里去了。  冬瓜每次都好脾气地说:“你吃好了啦,我也吃冬瓜的。”  爸爸回来了,爸爸有三个月没回家了,他又给施诗带回来一大包吃的,当然也有巧克力,这回是法国巧克力,爸爸说,全世界法国巧克力是最好吃的。  施诗把那一包包装华美的巧克力抱在怀里,来到自己的房间,她并不吃,只是看着它们,心里对冬瓜喃喃地说:“冬瓜,法国的巧克力,你还没吃过呢,爸爸说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巧克力,我们以后要不要去法国呢……”  爸爸妈妈看着施诗一天到晚魔魔怔怔的样子很担心,他们也知道施诗同桌的事,是不是那件事对她打击太大呢?他们来到学校找到刘老师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刘老师想了想说:“应该不会吧,死亡固然可怕,但像施诗这么大的孩子是比较容易忘记的,而且施诗一直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什么事都不放心上,应该很容易过去的。”  但爸爸妈妈还是不放心,要求给施诗重新安排座位,正好有一个女生是单座,班主任就让施诗和她坐,把原来施诗和冬瓜的桌子撤去了。  施诗来上学,找不到她的座位了,她傻傻地站着,那个女生招呼她:“施诗,过来,老师安排你和我坐。”  施诗站着不动。刘老师来了,她对刘老师说:“我要坐原来的位置,我要原来那张桌子。”  刘老师说:“你的座位现在在那里。”  “不,我就坐原来的位置,我要原来的桌子。”施诗低着头,轻轻地、固执地说。  刘老师说:“那张桌子搬到仓库去了。”  “我去把它找回来。”施诗说完就往外走。  刘老师只得找到仓库保管员,让他同施诗去找原来的桌子。  仓库里堆满了杂物,有体育器材、演出用的戏服和各种各样的乐器,还有一些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旁边也有好几张完好的桌子。施诗走过去,一张一张地打量着,她吃不准哪一张是她和冬瓜用过的。  不过有一个方法是可以判断的,而且万无一失。  施诗把手伸进桌子里,摸索着……  第一张不是。  第二张不是。  ……  七张桌子都检查完了,都不是。  他们的桌子在哪里呢?施诗茫然地环顾着四周,她有些失望,又有些不甘,隐隐觉得它就在这个屋子里。  可是,保管员已经不耐烦了:“没有就走吧,哪张桌子不能用?”  施诗只得跟着他慢慢地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施诗站住了,她看见门后面露出一点桌子角,她关上门,就看见了它——他们的桌子,原来它独自呆在这儿,像捉迷藏一样躲在门后面。她把手伸进抽屉里,将手指探过中间隔板上端的缝隙……只是不会再有又软又滑的“动物的触角”来缠绕她了。  桌子被抬进教室,刘老师已经在上课了,刘老师依了施诗,把桌子放在原处,施诗也如愿以偿地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上——一直是她坐右边,冬瓜坐左边。  坐定后,施诗感激地、心满意足地对刘老师笑了笑,而刘老师却越发担忧地看着她……  四  刘老师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发现施诗上课思想很不集中,眼神一直是散漫游移的,下了课也不出去玩,不和同学交谈。全班同学已差不多从吕尚书罹难的阴影中走出来了,这个女孩怎么这样特别,有这样重的心事?  刘老师其实是个很细心、责任感很强的老师,以前她老罚施诗的作业,其实也是想通过严厉的惩罚帮助施诗改掉粗心、上课思想不集中的坏毛病。后来施诗真的改正了,她认为是自己的做法奏效了。现在,她又在想,用什么办法来帮助这个女孩呢?  放学了,等同学们都走光了,施诗才慢腾腾地收拾书包,这时,她才想起,糟了,忘了记今天的作业了,这些年有了冬瓜的“今天要写的作业”,施诗已经没有记作业的习惯了,怎么办呢?同学们走了,也没有谁可以问,明天又该受罚了。  这样想着,施诗下意识地在抽屉里摸索了一下,不应该有什么的,可是,她却摸到了一张纸,一开始还以为是一张随手扔的草稿纸,可是她很快感觉到不是的,她有一种预感,她慢慢地把纸条拿出来,是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对折了一下,再折一下——“今天要写的作业”从来都是这样折的。  施诗浑身一激灵,紧紧地把纸条攥在手里,放在胸前,好像怕被什么人抢去似的。  她看了看四周,没有,校园里静静的,只从什么地方隐约传来风琴声,一道斜阳悄悄地横在讲台边。  施诗定了定神,坐直了,慢慢地展开纸条,一下,再一下——  今天要写的作业  数学:第128页第一题、第二题、第三题;预习下一章。  语文:背诵第十六课;写一篇观察日记。  还有,记得带7块钱,是总复习的资料费。  施诗把纸条看了又看,终于确定,没错,是冬瓜给她的,冬瓜仍旧担心她记不住作业而受罚,冬瓜真好!施诗这样想着,不禁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施诗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在笑着流泪,可刘老师看见了——刘老师一直躲在教室外的一棵树后面看着施诗,她注意到施诗放了学后不回家,一个人呆坐在教室里,很不放心她。刘老师看见施诗从抽屉里拿出什么东西,很震惊的样子,看了一会儿,笑了,然后又哭了。刘老师走进了教室……  施诗看见刘老师,她下意识地把纸条攥在手里,藏在身后。  刘老师轻轻地替她擦干泪,柔声地说:“是什么?给老师看看好吗?”  施诗敌不过刘老师亲切温柔的眼神,把攥着拳头的手慢慢地伸到刘老师面前,再慢慢地打开……  刘老师疑惑地睁大了眼睛:“什么?”  “是冬瓜给我的。”  “施诗!”刘老师打了个寒噤,声音有点发抖。她用惊恐的眼神将施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她的身后,没有可疑的东西。刘老师一把抓住施诗的手,蹙着眉,悲悯地说:“施诗,你要给我看什么?你手里什么也没有呀!”  施诗看看手里的纸条,又看看刘老师,她明白了,刘老师看不见,她看不见冬瓜的纸条,冬瓜的纸条是写给她的,只有她才看得见,这样真好,就应该这样,这是他们的秘密!  施诗高兴地笑了:“是没有什么,对不起,老师,我和你开玩笑。”  刘老师愈加不解地看着她,她脸上还有泪痕,可她的笑容是那种看上去很快乐的,来自内心的快乐,十分灿烂,这个玩笑可以让她如此开心吗?  五  第二天,施诗带了一块巧克力,法国的,爸爸说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巧克力,冬瓜还没吃过呢。  施诗很早就来到学校,坐定后,她掏出巧克力从缝隙间送过去,她听到巧克力落在那边的抽屉里很轻地响了一下,然后她就拿出书来早读。  一整天施诗脑子里都纠缠着这些问题,可她忍住不去查看,她担心巧克力还在,担心自己承受不了失望。一下课施诗就往外跑,打了铃才回到座位上。终于放学了,像昨天和所有的以往一样,施诗理所当然地从抽屉里拿到了“今天要写的作业”,放进文具盒里,她不让自己多耽搁一会儿,立马就回家了。  第二天,施诗又带了一块巧克力来,在位置上坐定后,她想,要不要看看呢?冬瓜他拿去了吗,她忍了又忍,终于无法再克制自己,她闭上眼睛,把手伸进冬瓜的抽屉。  先是潦草地摸了摸,没有。然后又像鸡啄米一样仔细地一寸一寸地移动着她手指,还是没有。  施诗睁开眼睛,低下头往抽屉里看,冬瓜的抽屉里空空的——真的没有。  冬瓜拿来吃了,冬瓜吃我的巧克力了!  施诗满心欢喜,差点叫了起来。  她赶紧掏出带来的巧克力,从缝隙间递了过去,听到轻轻的一声“咚”,施诗想,好了,冬瓜也听见了,于是,施诗就安心地开始早读,她大声地朗读着课文,声音甜美而又清脆。朝教室走过来的刘老师远远地就听见了,她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个女孩终于也走出来了!  施诗是真的走出来了,她又重新快活起来,她没有理由不快活哦,因为在她看来,什么都没有改变,冬瓜仍旧是她的同桌,他每天就坐在她的身边,给她写“今天要写的作业”,吃她给的巧克力,他说过的施诗在哪儿,他就在哪儿,他们拉过钩的,冬瓜说话算数。只是施诗看不见他,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中考一天天临近了,老师和家长每天都在耳边唠叨,抓紧呀,加油呀,能不能进重点中学就看最后这几个月了。于是,大家天天都闷头闷脑地做功课。  施诗像是被班上这种紧张的、争先恐后的气氛感染了,对功课也兢兢业业起来。施诗的功课本来就不差,她只是太粗心,考试的时候难题多半都能拿满分,越简单的题目她就越掉以轻心,越容易丢分,还有常常看错题目,漏掉题目,这样,她的考试分数就不怎么样了。  可最近几次模拟考,施诗都特别认真仔细,每张试卷做完了以后她都要检查三遍才交卷,她的分数一次比一次漂亮,家长和老师脸上的笑容也一次比一次生动。  三个月以后,施诗不负众望,考进了全市最好的一所中学。  毕业晚会是下午开的。同学们把教室布置得很漂亮,教室上方和门窗装饰着很多彩带、灯笼和五彩缤纷的气球,还在教室中间悬了一根红色的绳子,上面吊了一串包装精美的各式各样的小礼包,有54份,每个同学出了一份。  晚会开始,先是刘老师讲话,刘老师今天打扮得很漂亮,还化了点淡妆,脸上笑容十分灿烂。中考大家都考得不错,发挥正常,有几个同学还超常发挥,施诗就是其中之一,刘老师大大地表扬了施诗。说每个人都有缺点,施诗原来在学习上有点粗枝大叶,上课不够专心,可后来她改了,只有改正缺点才能进步,要大家向施诗学习,在新的学习阶段争取更大的进步。  然后,是自娱自乐,每个同学都上台表演节目,唱歌、跳舞、诗歌朗诵、小提琴独奏……什么都不会的学猫叫狗叫鸡叫,弄得教室像个家禽养殖场,大家笑得人仰马翻。  最后是互赠礼物,每个人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纸条上,揉成一小团都放在一个纸箱里,就像摸奖一样,你摸到谁的名字你带来的礼物就送给谁。  大家一个个地上台摸,摸到的纸团交给班长任佳妮,任佳妮展开一看,大声报出一个名字,被念到名字的同学就喜滋滋、兴冲冲地去领属于他的礼物。有的同学愿意把礼物当众打开给大家看,有的不愿意,想给大家和自己留一份悬念,可大家都很好奇,嚷嚷着要他打开,教室里真是吵开了锅,施诗也哇啦哇啦叫得很响。  终于,轮到施诗了,她上去随手摸了一个纸团交给任佳妮,任佳妮展开叫了一个名字:  “冬瓜!”  一叫完任佳妮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叫的是谁,她呆住了,嘴巴张得圆圆的,还保持着说“瓜”字的嘴形。  教室里一下变得非常安静,大家的表情都有些震惊和古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冬瓜!怎么会有冬瓜!?  大家互相看来看去,最后都拿眼睛看着任佳妮——大家的意思很明显,怎么可能呢?你肯定是看错了!  任佳妮知道大家是怎么想的,她又看了一眼纸条,没错,上面赫然写着:冬瓜。  刘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于是,她求助般地看着施诗,拿着纸条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施诗听到任佳妮叫冬瓜的时候只是有一点点吃惊,冬瓜?他也来了吗?她低头想了想,是了,毕业晚会,同学们最后一次相聚,冬瓜怎么能不来呢?而且,潜意识里,施诗应该想到冬瓜会来的,她的那份巧克力礼物不就是要送给他的吗?  可是,刚才任佳妮清清楚楚叫到“冬瓜”,施诗听到了,冬瓜肯定也听到了。这个时候刘老师回来了,见教室里气氛不对,就问:“出了什么事?”  施诗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她走过去,抬头一看,发现她的礼物真的不见了。  施诗盯着刚才悬着礼物的那个位置,痴痴地出神。  刘老师疑惑地望着她:“怎么啦?”  施诗轻轻舒了口气,淡淡地说:“没什么,我忘了带礼物了。”  六  临近黄昏,校园里安静下来了,毕业班的毕业晚会陆续结束了。施诗独自一人坐在座位上,拿出一叠厚厚的“今天要写的作业”一页页地看着。  这些纸质是不一样的,多半是从草稿本上撕下来的,也有一些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比较特别点的是有一张是书签,有一张是《千与千寻》画片,还有一张居然是施诗给他的巧克力的包装纸,背面欢快地跳跃着几个手舞足蹈的字——今天没作业,玩吧!  施诗还记得当初她看到这几个字时,心情也跟它一起手舞足蹈了。居然没有作业,真是千载难逢!那天施诗把自己放倒在沙发上,痛痛快快地看了一个晚上的电视。  好些纸条上除了要写的作业以外,后面还有“还有”,那多半是老师叮嘱的要做的事。也有一些例外,比如这一张——“还有,回家时要记得去书店看看,《美琪》到了没有。”  《美琪》是冬瓜很喜欢的一部动画片,一天一集地跟着电视看很不过瘾,冬瓜想买碟片,就让施诗帮盯着,她放学回家刚巧要路过书店。  还有一张的“还有”是这样——“你不可以再和李岩说话!”  口气有几分蛮横,冬瓜总是很温和的,他很少这样。李岩是个大帅哥,说话很逗,喜欢和女生打打闹闹。但看不出他和冬瓜有什么矛盾,为什么不能和李岩说话?冬瓜也不解释,到现在施诗也弄不明白。  一张张看完后,施诗觉得她几乎是把她的整个小学阶段又温习了一遍,每一张纸条都提示了一些细节,纸条的内容很平凡,细节也很平凡,一个女孩的小学生活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呢?可是有着这一叠厚实的记载,施诗就一生一世也忘不掉了,这是施诗某一个阶段的编年史。  看完后,施诗伏在桌子,闭上眼睛。施诗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亲近这张课桌了。她用了六年的桌子,和冬瓜一起用,他们一直在一起用着它——施诗是这样认为的。桌面凉凉地贴着她的脸,有一丝淡淡的木板和油漆的清香沁出来,施诗心里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难分难舍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非常想看到冬瓜,比任何时候都想,她觉得这一刻要见不到他,今后永远也见不到了。  来吧,冬瓜,坐到我身边来!  施诗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将手伸进抽屉里,手指慢慢地从中间隔板的缝隙间探过去,那边,一根手指钩住了她的手指,软软的,凉凉的,没有汗,仍是像什么动物的触角。  施诗慢慢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坐在她身边的冬瓜。  施诗对冬瓜笑笑,冬瓜也对她笑笑。她仔细看着冬瓜的眼睛,却不能从冬瓜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但施诗一点也不害怕,不管怎么说,她又看到了冬瓜。  “我知道你没有走,你就在我身边。”  “我真走了你又该被罚作业了,再说了,还有巧克力呢。”  “好吃吗?”其实施诗知道,冬瓜是不能再吃巧克力了,他只是拿走了它,为了不让她失望。  “好吃,法国的确实不错。”冬瓜还忍不住咂了咂嘴。  “那,以后去法国?”  “我、我去不了啦。”  “不,拉了钩的,你说话不算数。”  “可以换一个地方吗?”  “哪里?”  “天堂。”  “好。”施诗想了想,觉得天堂肯定比法国好。  “那我先走了,在那里等你。”  “你需要等很久吗?”  “不,最多一天吧。”  “一天?”  “天堂的一天是人间的一百年。”  “好吧,拉钩。”  施诗将食指穿过抽屉中间的缝隙,冬瓜凉凉的手指钩住了它,彼此许下了一个百年后的约定。然后冬瓜说:“我要走了,你再把眼睛闭上,不要看着我离开。”  施诗听话地闭上眼睛……  等她再睁开眼睛时,身边空了,抬头看看窗外的天空,窗框恰巧框住了一朵镶了金边的彤云,如一幅绚丽的油画,美极了……  (文/彭学军)